《易经》“拔茅茹以其彙”解

陈奇猷

《易经·泰卦》云：”小往大来”。其爻辞云：‘拔茅茹以其彙，征吉。”王弼注云：“茅之为物，拔其根而相牵引者也。茹，相牵引之貌也。三阳同志，俱志在外，初为类首，己举则从，若茅茹也。上顺而应，不为违距，进皆得志，故以其类征吉。”孔颖达哎《正义》云：．拔茅茹者，似拔茅，举其根相牵茹也。以其彙者，彙、类也，以类相从。”
《易经·否卦》说，“大往小来。”其爻辞说：“拔茅茹以其彙，贞吉亨。”王弼注云：“居否之初，处顺之始，为类之首者也。顺非健也，何可以征？居否之时，动则入邪，三阴同道，皆不可进，故茅茹以类贞而不馅则吉亨。”孔颖达《正义》云：“拔茅茹者，以居否之初，处顺之始，未可以动，动则入邪，不敢前进，三阴皆然，犹若拔茅，牵连其根相茹也。己若不进，余皆从之，故云拔茅茹也。以其彙者，以其同类共皆如此。”

看这些注解，使人扑朔迷离，不得要领。“拔茅茹，释为拔其（茅）根而相牵引，“以其彙，释为以类相从。连起来讲，“拔茅茹以其彙，就是；拔茅，其根相牵引，由于以类相从。这显然是穿凿附会。后人更从这些解说加上伦理观，认为是进贤尽其类，遂成为常用的“拔茅连茹”的典故。其穿凿附会是显而易见的。第一，原文只提到茅，没有提到茅的根。第二，茅与根不是周类，而是同体，拔茅而连根乃是牵引而出，不能说以类相从。尤其不能令人满意的是，这样解释，与卦辞“小往大来”或“大往小来，无所关联。《易》六十四卦，一卦之下，卦辞是总纲，爻辞与《彖》《象》都是针对卦辞而发，交辞与卦辞不能毫无关系，这是可以肯定的。郑玄本“彙”作“夤”，释为“勤”，亦不可通。

日前整理旧稿《庄予彙释》，所辑《庄子》侠文有一条说，

小巫见大巫，拔茅而弃，此其所以终身弗如。

见《艺文类聚》八二、《太平御览》七三五及九六六引。

《庄子》此文显然出自《易经》。有人认为《易经》后出，那就是《易经》用《庄子》。无论谁先谁后，两者所说为一事是无疑的。
茅是什么？《离骚》云：‘索（《文选》作“琼”）茅以兮，命灵氛为余占之。”王逸注云：“茅，灵草。”《骚》文之意是取琼茅命灵氛为我占卜。可知琼茅是占卜用的灵草。据此，知古代有用琼茅行占卜之俗。杨雄《反离骚》说：．费椒糈以要神兮，又勤索彼琼茅。”也以琼茅为要神之物。宋周去非《岭外代答》载“茅卜法，云，“南人茅卜法，卜人信手摘茅，取占者左手自肘量至中指尖而断之，以授占者，使祷所求，尝闻楚人卜，今见之。，可见直至宋代仍有茅卜流传，更可以证明茅确是占卜之具。
《易经》和《庄子》的“茅”就是《离骚》的“琼茅”。详言之曰．琼茅”，省言之则日“茅，。《庄子》的文章，意义很明确，就是说：小巫见了大巫，拔起占卜用的茅，不敢从事于占卜，而把它抛弃掉，此所以小巫终身不如大巫之故。
以（庄子》证《易经》，显然《易经》的“茹．为必如”的假借字。如犹而也，详王引之《经传释词》。“茹”字当连‘以其彙”为读，旧读“拔茅茹”为句是错误的。“彙”是“谓”的假借字。“彙”字本作“”，《说文》云：“从彖，胃省声。”是“彙”与“谓”以同声通假。“谓”有祷告之义。《礼记·表记》“瑕不谓矣”，郑玄注云：“谓犹告也。”《韩非子，定法》篇云：“知而不言，是不谓过也。”“谓过”即《八经》篇“谒过赏，失过诛”之“谒过”，即将犯法者犯法的情况报告官府，所以‘谓”字有在下者以事报告在上位者之义，这个意义用在事神上就是祷告之意。

以《庄子》证《易经》，《易经》的“小”就是小巫，“大”就是大巫。以卦辞与爻辞连起来看，卦辞是歇后语，而爻辞足其义。译为今语，其义为；

小巫走了，大巫过来，拔起琼茅而进行祷告。大巫走了，小巫过来，小巫也拔起琼茅而进行他的祷告，
《庄子》和《易经》描写小巫与大巫的态度十分生动迫真。《三国志·吴志·张传》注引《吴书》日：“小巫见大巫，神气尽矣。”《庄子》和《易经》描写的小巫见大巫就是如此。《庄子》说，当小巫正在摆起架势准备为人占卜的时候，大巫撞进来，小巫看见大巫，神气丧尽，把拔起来用以占卜的琼茅一松手跌落在地。《易经》说，小巫无声无息地溜走了，大巫拔起琼茅，用他熟练的动作和娴习的词语祷告一番。大巫折腾一番去了，小巫转回来，把时大巫不在，小巫胆子壮了，于是拔起琼茅，摆起架势，煞有介事地祷告起来。这真是一出很有趣的滑稽剧．
《庄子》书本是“寓言十九，重言十七”（见《寓言》篇），这则小巫见大巫的故事当然是寓言。《易经》也是以寓言为主的书。先后见于两书的这则寓言显然是影射尔虞我诈、大亨压小亨、大鱼吃小鱼的社会现象。这种事例人所共知，这里不举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