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陸隂陽形器之辨(1)-[清]胡煦撰《周易函書•别集•卷十三》

胡煦| 易经注解| 2023-02-20 15:44:37| 0

朱陸隂陽形器之辨

乾坤者,隂陽之物也。卦爻不離隂陽,故卦爻不離時位。乾以神用,流行而不息,故聖人法之以徵時。坤以形用,有定而不移,故聖人體之以徵位。隂陽者,太極亨動之靈機。凡氣之流行不息,體之一定不移,非是莫為之宰。是固方出於太極,全具太極之神,能物物而不物於物者也。周子之誠,太極也;幾,兩儀也。於誠幾之中,添一神字,便為其能不物於物也。張子曰:神者,太虚妙應之目。便是說在靈動一邊,非太極渾淪之時矣。朱子執為形器,則是有形有體之物,乃得具此兩儀。而流行之氣,徵於天運,運於無形者,皆不得而有之矣。陸子辨之,取始終、晦明、奇偶、上下、尊卑之屬,皆無形之隂陽。而時之與位,形之與神,乾之與坤,兼有之矣。今取朱陸往來之書,以辨証於左。

朱子曰:大傳曰:形而上者謂之道。

又曰:一隂一陽之謂道。象山曰:一隂一陽已是形而上者。朱子答曰:大傳既云形而上者謂之道,又曰一隂一陽之謂道,此豈真以隂陽為形而上者哉?正所以見一隂一陽雖屬形器,然其所以一隂而一陽者,則道體之所為也。

【煦】按:太極隂陽,非有二也。隂陽即太極之既動,能亨太極之大用者也。太極者,主宰之隂陽。隂陽者,運行之太極也。特因太極無形,主宰於中,不可言說,故第從太極之動處說起。孔子之言道也,既說出一字,便是太極,而又必說到貫,便是此一之流行處。道也者,天命之大用,充塞昭著於天地間者也,故子思遂稱為逹道。大本則性也,而非道也。周易本言性道之書,因太極之精切,天命之藴含,非可言說,故多說在大用一邊。如先天圖之兩儀,文王之乾坤,周公之九六,孔子之分而為二以象兩,皆是從隂陽說起。而隂陽之所從來,俱從而置之,非圖可畫,非言可說也。既曰一隂一陽之謂道,又曰形而上者謂之道,道字說在用邊,形字說在跡象一邊,皆太極之動,一元之亨,著見流行之會,特未至成形成器耳。若形器已成,則形器也,而非道也。器則有質,在重濁一邊,故曰形而下者謂之器。中庸之言性也,雖從大本說到天命,畢竟未發之時,無可言說,故但指其位而証之,謂為中焉而止耳。以所性之中,非隂陽之所可言也。今既有隂陽可指,故止說在道字一邊,而又以為形上之事也。今曰所以一隂一陽,則道體之所為,是將道字為本,隂陽為用,隂陽與道打成兩截,不唯非夫子一隂一陽為道之本義,并非一以貫之之旨矣。豈知隂陽方由太極而來,原在兩儀之地,此後所成之四象八卦,猶不可以形器論,况隂陽乎?蓋隂陽方出於太極,流行於形器之中,無體而有用,故直以為道也。道也者,非形器可得而拘,故又曰形而下者,斯謂之器也。

象山復之曰:始終晦明奇偶之屬,何適而非隂陽?是以立天之道曰隂與陽。

陸子引天道二語最確,蓋天道但有隂陽可言,非有形器者也。今顧以一隂一陽為非道,而直謂為形器,為昩於道器之分,則孔子一隂一陽之謂道,此語非乎?朱之顯背於孔,莫此為甚,第証以孔子之言可矣。總由認隂陽為形器,而不知隂陽全是太極方出之大用,全以神行,故能兼無形之氣、有形之器,胥能合體,而初非有兩。觀陸子所用四十字,如先後、始終、動静、晦明、上下、進退、往來、闔闢、盈虚、消長、尊卑、貴賤、表裏、隱顯、向背、順逆、存亡、得喪、出入、行藏,皆無形無器之隂陽,則隂陽之分位斷可識矣。

朱子答曰:若以隂陽為形而上者,則形而下者復是何物?

凡有形器者,皆物也,非隂陽也,隂陽特具於其中耳。

凡有形有象者皆器也,其所以為是器之理者皆道也。此曰有形有象者皆器,是誤看形上之形為形器之形矣。烏知此形字即乾彖中流行之行,即中庸形著明動之形,不可以迹拘者也。若形下之形乃始謂之為器,此形字亦在動用顯著一邊,亦不可以形器也。蓋形上形下二形字雖皆隂陽之所形,而形則不同。形上之形是形之至輕清者,無形之形也;形下之形是形之最重濁者,有形之形也。有形之形可以體求,無形之形不可以迹拘,故孔子遂有道器之分。若以形上之形便謂為器,則下句為贅言矣。當知隂陽之妙,資氣以動,故可以形而上,又可以形而下也。上文猶說道體,至此則直謂之道,不獨將道器打成兩截,并將道字分際亦錯看了。蓋道止在大用一邊,原與大本一邊無涉,故子思曰率性之謂道。性大本也,道大用也,故子思遂以逹道說在已發之後。今既以隂陽為形下之器,又曰有形有象者皆器,則是認隂陽為有形有象之器矣。請問始終、晦明、朝夕、尊卑、上下等是隂陽乎?非隂陽乎?為有器者乎?為有象者乎?此不待辨而自明者也。

來書所謂始終晦明奇偶之屬,皆隂陽所以謂之器。始終晦明何器可言?此中惟奇偶二字由大衍之數而成,見蓍之有形,遂謂為器耳。然蓍之所揲雖有奇偶之數,而蓍中所藴則太隂太陽、少隂少陽,其義固有四種,非直畫一奇偶而遂可以使卦體之成也。即卦之既成,畫出重交单拆,乃始有象,其卦究何象乎?不過象隂陽之太少耳。然奇偶止有二象,將謂奇偶為少隂少陽,而已缺却太隂太陽,將謂奇偶為太隂太陽,而已缺却少隂少陽,烏能成卦?夫太隂太陽、少隂少陽見於蓍中者,有何形器可象?即聖人擬為重交单拆,亦但分别動静,想像其道理合當如此,即後世聖人擬為連斷之形,亦非有形器之可拘也。予嘗謂易中卦爻皆是先天,正謂蓍中之隂陽老少原不當以形迹求也。

獨其所以為是器之理,如目之明,耳之聰,父之慈,子之孝,乃為道耳。

既以聰明慈孝為道,聰明由既用而見,慈孝由有作而見者也。謂為道也誠當,然聰明慈孝必有所由以聰明慈孝者,予誠不知又將何者為所由以聰明慈孝者也。今既以道為形器之所以然,又以聰明慈孝為道,然則聰明慈孝即形器之所以然乎?且止論隂陽而牽入聰明慈孝,與隂陽何涉?言耳目而不言心性,宜乎其執隂陽為形器也。太極之與隂陽,一理而分體用者耳。性與道,一心而分未發已發者耳。太極者,天地之性。性也者,人身之太極也。人知發而為逹道,不可以形器相求,乃顧以太極之動謂為有形有象,何歟?子思不曰性之謂道,而曰率性之謂道,蓋性之與道,一事而分體用者也。性不可以明言,子思但謂之為中,至於發而中節,然後謂為逹道,則是道之為言,全在大用一邊明矣。朱子謂形象皆器,道為器之理,將謂隂陽以道為本乎?如謂隂陽以道為本,則子思亦當以逹道為本,而未發之中又置之何地乎?不知隂陽即太極之動,道則吾性之發,隂陽之鼓盪而充斤者也。竟將道字占却性字地位,則未知性為本而道為用矣。然而孔子固曰:一隂一陽之謂道矣。謂天地間有形無形之充周,皆此隂陽之流溢,故謂隂陽為道而不謂為形器,此斷不可誤解者也。子思曰:君子之道費而隱。是從大用之中見出不可思維的道理,正如說隂陽之中便含有太極相似。然隂陽不可以形求,即流行之太極、發育之大道故也。若以太極比之,道與隂陽皆在發用一邊。隂陽之不同於太極者,太極静而隂陽動,太極為主而隂陽為使。静而為主者,隱而不可知;動而為用者,顯而易見。因隂陽能發太極之用,故尊而重之,謂之為道,所以說一隂一陽之謂道。蓋凡言道者,皆充周彌綸、參贊位育中事也。

【煦】按:太極,體也,即大本之性也。形器,用也,即逹道之道也。其中斡旋妙用,全屬隂陽。形上形下之形,指用而言也。太極之譬若匠,形器之譬若房室廬舍也。其斡旋妙用,則斧鑿之力也。指隂陽為形器,亦可指斧鑿為房室廬舍乎?太極之譬若豆,形器之譬若腐,其發散凝聚,則膏漿之力也。指隂陽為形器,亦可遂指膏漿為腐乎?夫果粒之布於土也,而生機勃然,此一粒便是太極。其後開花結實,便是形器。而其間之生長滋息,所以能如此者,則隂陽之為也。隂陽而果形器也,則所以能如此者,何不取出一觀?

太極渾渾淪淪,全無形質。萬物則純乎氣質,乃萬物則實由太極而生。中間斡旋妙用,全是隂陽。此處地位分别不清,則全部周易所言皆懵懂。

或問:朱子錯在甚處?曰:夫子形而上者謂之道,與一隂一陽之謂道,此二語皆是言道,而所以為道者,只在形上形下兩形字,發明隂陽之神用耳。其道與器,莫非隂陽之用,特器為頑質,而道體虚靈,故遂以上下分之,竟以道與有形之器相對。今將道字與隂陽對看,便遺了形上二字,且以隂陽作形器,又侵了形下之器一語,此朱子之所以見屈於陸子也。

隂陽者,出於無形之中,運於有形之内,中庸之言鬼神是也。謂鬼神不靈,則又體物而不可離;謂鬼神有形,則又即物以為體。然而盈天地間皆鬼神,實則盈天地間皆隂陽而已。

隂陽是太極之動,即是充塞天地物事,何嘗止在有形有器一邊?故斷不可認為有形有器,滯而不靈者也。周易中卦、爻、圖、蓍四種,俱從隂陽而始。孔子之繫,從天尊地卑說起,此處從隂陽說起,皆是兩儀中事,曾無一處說着太極。以隂陽從出之地,不可得而言也。然又不可認隂陽為形器者,隂陽止太極之動而善運者也,故能充塞天地,而不可以迹求也。

隂陽者,本於太極之動,而旋用於四象八卦者也。能發太極之大用,最靈最妙者,無踰於隂陽,故曰一隂一陽之謂道。

太極不可以形求,隂陽即太極之動,配之於乾,則元之亨也。聖人之釋亨也,曰品物流形,是端倪呈露之始,即形則著之形也。非有體質,何有形器?形而上者謂之道,此形字便是端倪呈露意思。道也者,隂陽之大用,充塞乎宇宙者也。器則滯而不通,烏能充塞乎?伏羲先天圖皆隂陽之妙,隂陽始於震巽,配則風雷,全以氣用者也。終於艮兌,配則山澤,始以形成矣。坎離居中,有形而無質,是半氣半形者也。是八卦之中,始於無形之形,終於有形之形,莫非隂陽之為也。問無極之真與未發之中同否?

朱子曰無極之真是包動静而言,未發之中只以静言。

【煦】按:動静本在隂陽一邊,是乾元之既亨,太極之既生時也。今以未發之中為静,然則人之為主於身中者,竟無有太極,誠不知子思之所謂中,又何所指也。如以中為太極,包動静者為無極,則又分無極太極而二之矣。如以包動静者為太極,則動静循環,止說得流行一邊之事,而所謂無極之無,又無處安著,故以動静互根而言。太極本通書之誤,而此言則尤謬者也。何也?既言包動静,則太極之内不可以言無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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