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十翼】乾卦文言传-[清]黄宗炎撰《周易象辞•卷一》

[清]黄宗炎| 易经注解| | 0

文言曰:元者,善之長也。亨者,嘉之會也。利者,義之和也。貞者,事之幹也。君子體仁足以長人,嘉會足以合禮,利物足以和義,貞固足以幹事。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:乾,元亨利貞。

此夫子申明文王乾卦彖詞之義也。謂之文言曰,猶云文王之言曰也。不稱文王者,以後有申明周公爻詞之義,不得專指文王也。周公亦諡文,故不著王公,而統謂之文也。乾道本善,而元為之始,是萬善之宗主。其流行轉布,生生无窮之善,皆從此出,則包容貫穿,莫隆于此。元乃善之長也。亨有交際醻酢之道,一美具而並以一美兩美相接,謂之嘉。上下宣達,彼此通暢,其為嘉也,不止一端,而為嘉所會集者也。利亦宜,義亦宜也,各得其宜,无不和樂。天下同情,即利即義,无偏頗,无隔礙,調洽歡欣,和之至也。利而私則為義之害,利而公則為義之和。發榮滋長為有事,斂藏閉塞似无為。貞有斂藏閉塞之意,何以反為事之幹?幹者,植物之所以樹立者也。晶華刋落,生氣凝結,歸根復命,乃為後日發榮滋長之本原,故云事之幹也。君子察于乾而任于已,反諸身而皆備。仁,人心也。心為衆體之主宰,心仁則衆體皆仁矣,故云體仁。元長萬善,仁長衆人。嘉美會集,則儀文度數,自然而生,動容周旋,悉合乎禮。利以及物,使物物各得其宜,則義從利出。人已均平,公私普濟,則條理辨别,皆適于和。知之正而守之固,行所必行,止所必止,震撼不能動,禍福不能移,必特立挺卓,无所依倚,其他枝葉,始有附麗。貞固為幹,乃可成事。四德之属乾者,盡為君子之躬行,君子亦乾也,故曰:乾,元亨利貞。後儒以春秋傳穆姜有此數語,遂疑此是夫子引用。或謂古人成語,豈知左氏作傳,在夫子之後,述夫子之言,以文穆姜也。史遷若此甚多,何足為怪?朱子謂夫子釋四德,非文王意,抹煞利字,以為占詞。即以占論,利亦何妨自為一德?豈以利往利涉、不利往不利涉之類,若似乎利,非實字乎?然則亨有大亨小亨,貞有貞吉貞凶,亦利不利等也,又何所用其疑哉?元長亨利貞,仁長禮義事。體仁則統身皆仁,五官百骸,皆有宗主,不止于氣血形質而已,即聖人踐形之意。長人之人,非對己而言。禮本散殊,嘉會則合;義有分辨,利物則和。事屬發生,貞固為之幹,則動作有所附麗,出而不窮。

善,美也,從羴【羶】,從口。芻豢說口,人所同然。

嘉,美也。從壴者,嘉美之事。用,樂也。從加者,備物加厚之意。會,合也。從彳,從合,言行而與人會合也。或從止,從巾作。古者會合人衆,必建旌旗,使人望而知所止之處。巾者,全幅帛所為也。小篆從【集】,從曾省作,取集合嘉言以為增益之意,支離費說。

事,人所作為也。從屮,從口,從又。人所作為,必口能言其故,手能習之熟,而後无誤繆也【篆缺】,幹。旌旗之所以樹立者,從倝從干,借為樹木之幹。此字小篆古文皆闕。

體總十二屬也,從骨從豐【禮】,耳目口鼻四肢、身心二竅,為十二也。體附于骨,有貴有賤。視聽言動,禮之所出也。牲有全體、十三體、十一體,行禮各致其誠,即借此為用者。固四塞也,從囗從古。凡隄防城垣基址之屬,新築者易潰,必經風雨冰霜日月寒暑之久長者,乃能堅固。

初九曰潜龍勿用,何謂也?子曰:龍德而隱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遯世无悶,不見是而无悶,樂則行之,憂則違之,確乎其不可拔,潜龍也。

此夫子申明周公六爻之義,而設為問答者也。无德之人,原无可以表著,宜居于下,不可謂之隱。惟有龍德而潜,則自弢晦其德,而隱以不露也。龍隱其德,誰能信從?故不變易乎世,而无化民移風之效。天下俱以庸衆目之,又何所見稱而成其名?即逃遯乎世,若无此人也者,而心胸泰然,不以為悶,更又甚焉。至于人不以我為是,或非議之,而亦无悶也。悶謂鬱抑怨尤之意。盖其心懷自有所得,人世何能與之哉?夫我自有其樂,欣然而不可遏,隨即行之,如施于有政、浴沂詠歸之類。我拂我性謂之憂,憂則違之而不顧,如萬鍾何加、千駟弗視之類。非其所好,望望去之也。其志堅决,其守鞏固,確乎不可振拔而起者,此所謂潜龍也。隱,蔽匿也。東北艮位,艮為山,人之隱遯者,多蔽匿于山中。小篆作從阜從㥯。名,自命也。從夕從口。夕則人不見形,必稱名而後可辨。

世,從三十,盖三十季為一世也。悶,心有憂而不能啟也。從門從心。門以出入,閉心于門内,莫可超豁之意。憂,愁也。從心從頁。人有所憂,則心戚戚,耳目俱廢,但見垂首而已。俗作憂,乃優游字【篆缺】,確堅固也。從石從寉諧聲。篆書无此字,單用寉轉借,未詳。

九二曰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何謂也?子曰:龍德而正中者也。庸言之信,庸行之謹,閑邪存其誠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。易曰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君德也。

正不能兼中,中未有不正者二。以龍德正位乎下卦之中,不偏不倚,无輕忽凡近,好為高遠之心。雖庸言也,不敢易出而信是務;雖庸行也,不敢慢易而謹是操。惟恐邪之外侵,則防閑之固而勿使之來;惟恐誠之内耗,則存守之力而勿使之失。夫人苟于庸言庸行之外,稍有求益之心,即非誠矣;于信謹之外,稍有求異之念,即為邪矣。其善之所及,被乎一世,不自以為功,何伐之有?其德之所施,極其博大,至于相親而相化,雖未居君位,而君德已備,故爻詞若此。禮傳曰:中庸不可能也。庸言之信,庸行之謹,彼索隱行怪,以求後世有述,懼其遯世不見知也。龍德能潜,遯世不悔;龍德能見庸言庸行,而人自化。有意高遠,即是邪心。程子曰:誠從不妄語始。斯言最為切近。

庸,象鍾在縣之形。此編鍾也,與編磬相應,所謂笙庸以間是也。借為庸常者,以作為用,以在縣為常也。又借為功勳之稱者,有功之人銘之于鍾,賜之樂器也。

言,直言曰言。聲發于喉、出于口而成詞,其氣分而上出,象无形之形也。小篆作,取以口干上之意。謹,愼也,從言從堇。堇,黏土,有緘口之意,愼不敢發也。邪,齊地琅邪也,從邑從牙。邪,正字,不當借此。周禮:奇衺之民違也,從衣從牙。衣,其正其縫,如牙之交錯,借此為是。存,在也,從子從才。人有子而才,則父如存,雖死猶生也。誠,信也,從言從成。人之顚狂詐妄,惟言為最。言未發之時,思其言之可成,否則初不敢輕發;言既發之後,思有以成吾之所言,則行與言合,故曰誠者自成也。伐,擊也,從人從戈。謂以戈擊人,討其罪也,借為矜誇之義。用戈伐人者,恃兵力;用德善驕人者,恃德善也。博,大通也,從十從尃【敷】,尃,布也,十尃則无不通達也。

九三曰: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,厲,无咎。何謂也?子曰:君子進德修業。忠信,所以進德也。修辭立其誠,所以居業也。知至至之,可與幾也。知終終之,可與存義也。是故居上位而不驕,在下位而不憂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无咎矣。

君子之乾乾惕厲,終日不已,而繼之以夕者,其所操持果何事哉?盖進德修業也。然而德非空虛之物,進亦非躐等之謂。不自欺之謂忠,不欺人之謂信。此天性无妄,不待于外求,日造而日達,自然向上而不止,故云進德。業為行事之執守,十室忠信,不學則猶然。庶民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不學而徒思,无益也,必修其辭。辭者,德之所流露也。聖人之情,于此見吾心之得從。此章所以開來而繼往,所以教民而覺世者也。然非託諸空言,徒尚才華者也,皆立乎至誠之根本。觀乎方冊,則名理法言;施之實用,則經天緯地,内聖外王之所由出也。以之安居而樂焉,故云居業。知德業之可至,非徒知也,而竟至之,則一日之精力,已畢世而百年,可與之為知幾矣。幾者,動之微,動于知而極于至。知德業之當終,非徒知也,而必終之,則持守之堅固,自能存存而不息,可與之為存義矣。義者,裁制時宜之妙用,知極于終,而神化出焉。以之居上位,則德業及于天下後世,而帝王之事成,何有于驕?以之居下位,則德業被于身心,留于萬古,而聖賢之學顯,何有于憂?故乾乾時惕,雖危无咎。三將陟乎上卦,故言知至;已盡乎下卦,故言知終。上位下位,亦以此言。忠信為進德,修辭立誠為居業,此正與後世章句之儒、佛氏之學有辨。章句之儒,不忠信,不立誠,往往破裂聖人之大道,以遂其私心臆說。使其居周公之位,必至于殺兄;處衛輒之地,必至于拒父。盖以大義滅親之論,横據于胸中,牢不可拔,又從而為之辭,其辭何足取乎?佛氏之學,不立語言文字,但取明心見性,粗野鄙悖,一切鹵莽,何肎修辭?莊生務為荒怪之文以喻道,既不誠矣,然猶語人曰寓言。佛氏无稽,誕妄萬萬。莊生以无為有,以有為无,言之鑿鑿,而毫不核于理,其誠安在?夫不修辭則如彼,辭不誠則又如此,君子奚取焉?君子固窮,惟有立言一事,著之簡策者,皆我所欲行而不得行之道,非徒文華驚俗,漫為空虛之理,以自舒其鬱翳也。必可布之經綸,施之民物,乃見其誠爾,所以謂之居業。如百工居肆而業其業,君子終身游泳于斯,无他求也。辭顧不重與上卦下卦接續之關,聖人于此,惟恐人半途而廢。

日月至焉,爻著乾乾,傳釋至至終終,實發明此意。修,飾也。從攸,從彡。攸,行水也。舟行于水,聽其疾。

徐攸游而厺彡者,參差而成文采也。凡修飾之事,當從容和緩以成章也。忠,敬也。從心從中。中不可見,見之于敬,偏倚邪曲,皆不敬之所至。辭,訟也。從從辛。辛,辠人也。,理也。理辠必有獄辭,在兩家為情狀,在上為文法是也。籀文作,從司,故可借為文詞。言詞之用如從辛,則不類矣。宜用從言從司,盖司言若史官之屬。凡易中卦詞、彖象、爻詞、繫詞,俱當作詞為正。

居,安處也。從尸從几。言人凭几而處,乃為安也。與居有别,居乃倨傲字。

至鳥飛,從高下至地也。象形,為到來之義。

驕馬,高六尺為驕。從馬從喬。馬高大有力者,自恃其能,不受鞚制,故借為倨傲之稱。

危,在高而懼也。從人從厂。虛而高,危險之地也。小篆加卩作,有持危之意。

九四曰或躍在淵,无咎,何謂也?子曰:上下无常,非為邪也;進退无恒,非離羣也。君子進德修業,欲及時也,故无咎。

三四乃乾之道路,正往來之樞軸,其變化云為,盡出于此。天下旋乾轉坤莫如人,人之所以獨當財成輔相者,以其德業也。德業莫大于進修,進修之功,日異而月不同。君子自強不息,法天行健,故于三四皆指其進德修業。然學成非獨善,濟世安民非身外事。三時未至,知至知終以自勉;四德業已就,欲及時以有為。居兩卦之交,或上或下,无有常所,非干進而為邪僻不定之狀也;或進或退,无有恒居,非敢超絶同類而離羣以自高也。君子幼學壯行,欲及時而用也,故无咎。

常下裙也從巾從尚上古聖人取皮蔽前後乃衣裳之始,後世準此為下裳之式,以幅布為之。言此幅布是人所最尚者,以其為人之常服,不可一刻相離,故借為恒常之用。俗復改常作裳而義晦。

九五曰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,何謂也?子曰: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,水流濕,火就燥,雲從龍,風從虎,聖人作而萬物覩。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,則各從其類也。

聖人而居天位,萬古一時,隱于初,謹信于二,進德修業于三四,至是而興起首出。凡有血氣者,莫不親愛,所過者化,所存者神,不見其有政治之蹟,但覺天地之行生,皆大人之德業也。成形成象之分布于兩間者,无論有情无情,同種異種,各有感召,不能相強,而亦不能相違。故同聲者則相應和,同氣者則相尋求,水流則趨卑濕,火就則向乾燥,雲則從之者龍,風則從之者虎,凡此者俱以類相感召。聖人與人同類,萬物歸之,故作于上而萬物咸覩。覩,謂瞻仰愛敬也。物孰不欲覩?聖人未在于天,則有見有不見者;今在天矣,則欣欣共見矣。此非異事也,盖物稟乎陽氣者,其本屬天而親上;稟乎隂氣者,其本屬地而親下。聖人首出,為人類之本,皆各以其類相從也。又何怪乎鶴以聲交,鵲以音感,雄鳴上風,雌鳴下風之類,是聲應也。至于山鳴谷應,律呂相調,亦是聲應。白鷁相視,鵁鶄睛交,鸛以影孚,鼈隔水自抱之類,是氣求也。至于陽燧取日之火,方諸取月之水,磁鍼珀芥,亦是氣求。水逢燥則蝕,火遇濕則滅,水濕火燥,各增其力,而勢益盛。龍潜于水,水氣隨身,即蒸為雲,然必于有雲之處,始得遂其飛騰,而行變化。虎威猛烈,行則有風颯颯然,披拂草木。當深秋嚴冬,隂風怒號,虎乘其勢,而勇健尤甚。水濕火燥,雲龍風虎,此數者,正是聲應氣求中舉其大概。聖作物覩,乃聲應氣求之最大者爾。日月星辰本乎天,則親附于上;百穀草木本乎地,則親附于下。各有其類,不待驅使,自然相從。聖人為人類之本,人之親之,亦猶是也。

聲,音也。從,從殸【磬】。八音之中,惟石音最難調。

和,故從擊磬,而用辨其聲為意。

按書:擊石拊石,百獸率舞。獨舉石而不及他音,見難調和者,已中律呂,餘可知矣。

應,當也,從心,從䧹。人之接物得當,外與内合也。䧹之為物,最為便利,稍有指示,即得人心之所在,因其不爽,借為畣應。應,和。小篆有譍字,為應聲之用,以别于此,義反淺矣。

溼,幽濕也,從滋省,從土。土卑下,為水所侵而潤澤之意,俗借用濕。濕,水名。燥,乾也,從火,從桑。暴物于日,炙物于火,其向乾也,必有爆裂之聲襍起而發,故會桑之意而諧其聲。覩,見也,從見,從著省。物著形而人見之也,或從目,義同。气,雲氣也,象形。雲與氣雖不同,其理實一。雲聚如片,氣如煙而不凝,雲必可見,氣或不可見,雲有不至之處,氣无不至之處,此其異也。借為求乞之乞,謂有求于人,惟氣相通而後有與。南音轉坤一切,北音不必轉俗為借,專加米作氣,此稟食之意,用之非是。

上九曰亢龍有悔,何謂也?子曰:貴而无位,高而无民,賢人在下位而无輔,是以動而有悔也。

居五之上,貴則貴矣,然非君位也,故无位。天上之天,高則高矣,然而不與民相接,故无民。乾之諸陽,皆賢人也,可謂于斯為盛矣。然而高貴自侈,不能親近敬禮,隔絶在下位,无可取以自益,故无輔。當此際者,不動則已,動必有悔隨之也。陽氣上升,發越過盛,必致孤危之懼。自古聖人,亦不能使時之不至于此,但能身不與之俱亢爾。堯倦勤而舜攝,舜薦禹而效堯。禹菲食惡衣,卑宮室。湯自謂有慚德,武王末受命。固未嘗享天下之實,雖有亢之時,而无亢之事。過此以往,即間世賢君,功成治定,心志日已驕盈,其強陽偏沴之氣,愈久而愈不可遏。彼匹夫而為天子,至富極貴,令行禁止,有何不平反,慘慘不樂,皇皇屠戮,以逞其憤怒?盖孤陽飛越所至,正无位、无民、无輔者也。

潜龍勿用,下也。

下,謂所處之地卑也。德雖隆,道雖高,其地則下,豈能自用?以之發言,聞者不信;以之行事,見者不從。與陽在下有異。

見龍在田,時舍也。

田非龍所居,其時欲見,乃為傳舍于此。由是而之躍之飛,不為驟矣。

終日乾乾,行事也。

進德修業,為君子之事。行而不息,自下而達上。

或躍在淵,自試也。

進德修業,見之于此,皆自可試驗矣,非云嘗試之謂。本義未遽有為,姑試其可,是欲嘗試之也。君子始于潜,已具龍德,日可見之行矣。其間學問謹信,重重進修,豈不自知其可為與否?當進退上下之際,乃姑以試之。苟試而不可,不亦身名俱敗也乎?書試可乃已,因堯未信鯀,故有此言也。彼欲及時之君子,亦不能自信乎?

試,用也。從言,從式。言者虛理,式者法式,可以見。

諸實用,謂曏者之空言,今可用之為式矣。

飛龍在天,上治也。

下焉者无位,不信不從;上焉者无徵,不信不從。惟聖人在上,以德以禮,无為而治矣。

亢龍有悔,窮之災也。

陽生于初而極于上,極則无可他往而窮矣。窮則災生,高者顚,盛者衰,強陽孤越,其能久乎!

窮,極也。從穴從躬,人无所之。伏處一室,四顧不

通至此以極也,借為究竟之詞。

乾元用九,天下治也。

前傳止云用九者,以奇數惟三,兼偶數為九,統言二篇陽爻所以用九之故。此云乾元用九者,專言乾卦純陽皆用九,自上及下,自始徹終,皆剛健灮明,純一不襍,天下所以治也。上治者,大人能治天下也;天下治者,天下已治而功績見也。

潜龍勿用,陽氣潜藏。

藏對行而言,用之則行,勿用則藏。陽氣尚微,畜積涵養于此,他日之行始不可量。

見龍在田,天下文明。

陽氣溢于地上,灮輝發越,自不能揜。初二兩奇相並,有文生焉,離潜而見有明之義焉。地之上即天之下,地上章顯,豈非天下文明也哉?盖有君德而未居君位,其淑世化民者,亦未能於變時雍見之于政教,施之于功績也。然其令聞廣譽,蔚然興起,照耀夫遠近,此固非時位所可限量者也。

終日乾乾,與時偕行。

天之可徵者,時而已。時有晝夜寒暑,行而不息,君子與之偕行。下乾過而上乾繼,不見有接續之跡,即純一不已之謂。

或躍在淵,乾道乃革。

三與四兩爻,為一卦往來升降之道路。乾道于此,離下體而登上體,乃成變革改革之象。

飛龍在天,乃位乎天德。

五為虛位,以无德者居之,則殃民而毒天下。初、二、三、四俱有龍德、君德,其位不稱,則又不能致斯世斯民于至治。惟其位乎天德之人,則位為大寶,一人之德,可以散而為天下之德矣。生民之所重者,惟德與位。位所以行其德,德所以守其位。位定于天,權在人者也;德修于己,權在我者也。有其德矣,雖无其位,自不失潜見之君子;雖有其位,苟无其德,名之曰幽、厲,詬之為昏愚。孰輕孰重,可不辨而明矣,况于下此之富貴乎?况于萬鍾簞豆乎?

亢龍有悔,與時偕極。

時但有行,无有極也。寒極而和生,暑極而凉至,黄道極而趨南,赤道極而返北,晦極則生明,望極則生魄,其極亦行爾。但見其極而不知其行,自不能變,天將變之矣。變之奈何?行而已矣。盈者虛,消者息,行也。偕從人從,皆自相比輔,為皆天作之合者;勉彊相附,為偕人作之合者。故許氏曰:偕,彊也。然實一字爾,多生區别,流為俗書之濫觴也,當止用皆為正。極,棟也,從木從亟,亟乃敏疾之意。屋之最高者棟,非敏疾之技不能架,以其最高借至極。

乾元用九,乃見天則。

陽不可以孤行,奇出而偶隨。龍之為物,性陽而質隂。潜而隂,隨其質也;飛而陽,從其性也。天之所以為天,隂陽兼運,以奇三兼偶六,天之法則固如此。乾元用九,乃可見矣。

乾元者,始而亨者也。利貞者,性情也。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,大矣哉!

聖人之文章,變化莫測,如星辰江河,非若後儒之釋經,但求整齊,而反失其意旨。苟以性情專屬利貞,則于義有虧矣。乾不可見,見之于元亨利貞;性不可徵,徵于情。情,性之流露。元亨利貞者,乾之流露者也。若云乾之元始而亨者也,以及夫利貞者,猶之乎性與情也。乾之資始萬物,不假他求,即能因其所賦受而美利利乎天下,不言所利之事物,是无之而不利者,非如利西南、利建侯、利涉川、攸往之類,可偏指一事一物而言也,于以見其大矣哉!

情,人之隂氣,有欲者從心從青。青,東方木色,雖屬生,生已落形色,即為隂氣。其云有欲,未便為私為惡。如耳惡逆喜順,目喜美惡惡,口鼻喜甘香、惡苦殠,亦是人所同然,不足為敗德徵。而為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乃情可為善也。至若陷溺于聲色香味,則欲始為私,欲為惡德矣。美,甘也,從羊從大,羊大則美。

大哉乾乎!剛健中正,純粹精也。六爻發揮,旁通情也。時乘六龍,以御天也。雲行雨施,天下平也。

大而无可復加者,其乾乎!其質剛,其行健,其德則中而且正,抑又純一不襍,粹美无間,至極而精者也。乃于六爻之中,發散指揮,各闡其一端,旁通夫妙用,以盡其情也。此所以隨時為潜、為見、為惕、為躍、為飛、為亢,乘之而御天也。六龍各盡其職,或雲行,或雨施,天下受之而治平也。皆六爻發揮之事也,實乾之大也。純從糸、從屯,絲之初經,屈曲而出,有難就緒之意,其時未有所染,故為純一。借衣裳之緣,古衣多用皮與布緣者,用帛故也。粹不雜也,從米從䘚,米脱粟則有糠覈稊稗相間,雜治之䘚功,萬粒同然,是以為粹精。從米從青,米有赤黄之色,舂之入心,則白極而微青,是極潔至美者。借凡精微意,如精華當用晶為正,旁從二【上】從儿從方,既定其上,則兩旁可分,方位不差矣。

君子以成德為行,日可見之行也。潜之為言也,隱而未見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

得諸身心謂之德,錯諸事功謂之行。德與行非可分者,但時有未至,則顯晦隨之矣。然君子豈有顯晦乎?惟以身心所成就之德,為我躬行實踐,旦莫之所施為,孝弟忠信,日可見之行事者也。其謂之為潜者,何也?位當在下,隱而未見,其所舉動,不過一身之善備,一家之政理,是行而未成也。此君子之弗用也。不然,蚩蚩之氓亦衆矣,何多潜龍哉?勿用與弗用異。勿者,時有不可,示之以勿用也。弗者,心知其不可,安焉而弗用也。勿屬外,弗屬内。

弗從弓從儿。儿者,别也,弓别則不可用。

君子學以聚之,問以辨之,寛以居之,仁以行之。易曰: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。君德也。

學者觀其法式而效習之之謂。前言往行,學之于古;見賢思齊,三人有師,學之于今。會天下之衆善,无所遺失,聚歸于我矣。聚則聚矣,而精粗純駁之皆集,有足以搖亂其聰明而難畫一者。必假師友之功,因乎人以求詳審,非好問无能辨别而擇取也。探討既當,毫釐莫可假借,則是非察察而刻核之心起,未有不近于隘者。乃包含徧覆,寛大以宅心,于理何所不備,于人何所不容,可謂居天下之廣居矣。由是而用之行也,克己復禮,无適无莫,大道為公,混然與天理同流,是處皆生生之化矣。見龍之德如此,豈不足以甄陶斯世而致之上治者與?誠哉其為人君之德也。後世儒者有所謂性命之學興,其學專主于明心性,聞天道,指誦習辭章名物為小數,是不必聚也。自謂獨得眞傳,悟後漸能深造,且恥下問矣。辨其所辨,非聖人所謂辨也。學問既成,胸次側隘,自立門戶,稍有異同,不啻如宼讐,則抉其秋毫之失,不遺餘力以為快,未有能寛居者也。至于仁行,則道德事功已分兩途,視子臣弟友不過在外之粗蹟,孝友敬信不過氣質之名節。其愚者則迂腐庸鄙,廢三年而察緦功,憒憒于字句之末,全昩其綱領。其智者亦氣質嚴肅,待人接物,寡薄恩情,求夫和藹如春之度,不可得也。於戲!儒者而如此,无乃自畔乎君德也哉!

聚,斂也,從取從乑【衆】,言,斂衆人之所有而取之也。能取諸人以為善,則舜之大知矣。苟聚斂人之財而取之,則獨夫之下愚矣。問,訊也。古文從口從米【辨】,心之所不能得,以口訊人而辨明之也。小篆誤解米為獸跡,乃諧門聲為問,而問以辨之,遂費注釋。如從古文,无煩片語,已燎然矣。

寛,屋寛大也,從宀從莧。畜牧之家,牛宮豕欄,諸畜羣處,屋須寛大。莧,俗所云綿羊也,以百千為羣,所居逼窄,則相蹂踐牴觸,易生疫病,借為廣大之通稱。

九三重剛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无咎矣。

居下體之終,接上體之始,六畫皆奇,當重剛之地,已過乎二,非下卦之中也。雖欲上進,而未及于天,未有經綸,為人所瞻仰。其性健行,而既離于田,又不可以學問寛仁,餘裕而自得,故乾乾隨時而警惕,雖處危地而无咎。

九四重剛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故或之。或之者,疑之也,故无咎。

居上卦之始,接下卦之終,當兩剛之介,亦重剛也。未躋于五,亦不中也。在二體之交,亦非天非人也。三、四為人位,而在三之上,進而不止,又中不在人也。可彼可此,難以一定,故以或稱之。或之者,疑而不敢決斷,審擇愼重之意多,故能无咎。聖人憂患作易,原示人以敬愼恐懼之道,欲其補過而无咎。乾之三、四,位當危疑,時為之也。君子知危知疑,則時不能困人而為人用。

疑,惑也。從子,從,未定也。從化,從矢,矢以近。

而窮遠,其中與否未可知;化出身而加民,其行與否亦未可知,皆未定者也。善䠶者命中,君子之治,風行草偃,固有未定于外,而可先定于心。童子无將來之識,徒見其目前之未定,以為疑惑也。小篆繆亂,不知所從,俱不得其解。以愚釋之,則歷歷不爽,并可合二字為一。

夫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先天而天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。天且弗違,而况于人乎?况于鬼神乎?

乾取象于天,九五得天之中,天時人事,罔不適宜。大人德位相稱,變化在手,率性安由,而天下大治。天覆地載,始物生物,大人之包容長養,其德與之相合。日月照臨,行乎晝夜,大人之灮耀燭察,其明與之相合。大人之運行消息,次第秩然,其序合乎四時。大人之詘信動變,慶殃隨幾,其吉凶合乎鬼神。天意未形,大人先之而啟其端,天弗能違其思慮也。天之朕兆已露,大人後之而相其成,天示以時,大人奉行之也。是天與大人一氣貫通,无形體之隔矣。天且弗違,而况于天地間之人與鬼神乎?天无先後,大人肇始,乃先乎天也;大人成終,乃後乎天也。非實有先天之時可分指為父母未生己前,後天之時可判為血肉既備已後也。自陳圖南傳說于圖位創為先天後天之語,邵堯夫奉而行之,遂將先天後天證為實事,耳食之夫信為可據,无物不強加先天後天以為神妙。試平心讀此,其理自明。周茂叔太極圖說亦生擒天地、日月、四時、鬼神等語,同在此章,亦二圖同原共本之一徵也。

序東西牆也,從广從予,堂之左右負牆而為偏。

屋予者,東序近阼階,西序近賓階,賓主相予行禮,升降而為獻酬之意也。以其次第齊整,故借次序列序。殷人習䠶于此,故借學名。次序與敘通用。

奉,承也。從丰,從收,從手。已有左右二手,復加一手,其義為贅,不如古文但作者為是。丰為草盛,取任土之貢,兩手持之而進于上,以明敬也。上以之賜與下,亦以兩手受之。小篆以上賜下當用一手,下受上當兩手。繁瑣多事。轉讀厺聲,法貢切。言俸禄者,下所供之常物也。俗加人作俸非。

亢之為言也,知進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喪,其惟聖人乎!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聖人乎!

隂陽之屈伸往來,隨時變易,自隱微而顯著,而強壯,而盛滿,而窮極,則消敗隨之。天不能逃乎時,時不能逃乎屈伸往來之外。亘古亘今,未有進而不退,存而不亡,得而不喪者。進也,存也,得也,屬陽;退也,亡也,喪也,屬隂。隂陽變易,非有害于人者,顧處之何如爾。處之得宜,時進而進,進則思退;時存而存,存則思亡;時得而得,得則思喪。是進存得不至于亢,而退亡喪豈至于悔?聖人无悔之道,不在夫已亢之際,實在正飛之日也。彼居六陽之上者,剛之至,但知進存得乘時一往,不知剛極柔生,柔生剛,消退亡喪,亦時之所不能逃乎?吾思聖人矣。聖人知進與存,陽之伸,隂之屈也;退與亡,隂之伸,陽之屈也。隂陽屈伸,何刻无之?處之以正,其權在我,何有于亢乎?唯聖者能之。

喪,亡也,從哭從亡。人亡則存者悲之,發為哀痛。

之聲,制為哀毁之服,謂之喪,借為失去之詞。

愚按:哭字本從大【成人之意】,從吅【指兩目形】,小兒終日啼號,心无哀痛,成人者兩目出淚,心如其容,故專指二目以見意。小篆從犬,乃傳寫之譌,後人強為之解,妄也。

天者,乾之象也;乾者,天之理也。但指昭昭之多,不可以言乾,必合上下二體,圓轉周圍,見其健行不息,始可謂之乾也。元亨利貞乃健行不息之故,亦健行不息之次第也。六龍之乘六位,各得乾之一體,各用元亨利貞之道,具體而微,非可以元亨利貞分配均搭也。夫子文言盡闡彖爻之精蘊,潜、見、惕、躍、飛、亢六爻之義明,則元亨利貞四德之義亦明,乾在其中矣。乾坤為諸卦之父母,大綱大領俱挈于此。六爻俱有龍德,俱是聖人,俱是天子,何曾畫定君臣男女?後儒臆說,自造條例,遇已說之不可通,反疑聖人,乃迂回遷就以強申之。豈知易者,變易也,神无方而易无體,惡得有條例以繩之乎?三復于文言,可思過半矣。乾坤乃物之所以始、所以生,故列之易首,以為隂陽發用之原,六十四卦皆從此變易而出。堯夫方圖、横圖置諸六十四卦之内,冠履无分,君父无位,大亂之道也,焉得而不辯?

周易象辭卷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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